在过去一个月里，字节跳动对游戏业务进行了大规模裁员，保留了少数人员继续经营已上线项目，并在VR业务领域进行了相似的整顿。这两个领域都是需要一种超越传统经验的探索，而不是一味追求速度的小步快跑。与今日头条和抖音不同，这些业务更依赖于人的直觉和判断，需要在产品上线之前就投入大量资金。

曾经，字节跳动努力通过集团体系的优势支持这些业务，比如为朝夕光年的游戏《航海王：热血航线》提供抖音等平台上的顶级资源。然而，最终这些业务似乎并没有融入字节跳动的DNA中。

CEO梁汝波在公司会议上强调对创新业务要有想象力，持平常心，但最近的动作表明，字节跳动更看重的是聚焦和务实。在放弃游戏和VR的同时，公司正在全力以赴投入人工智能领域。或许，字节跳动正在重新找回自己的本真，变回一家真正的AI公司。

梁汝波似乎对探索AI业务兴致勃勃，最近两个月的OKR中明确表示将调整公司组织以适应AI战略。抖音负责人韩尚佑也在思考如何运用AI改进抖音。

在朝夕光年裁员的同时，字节跳动设立了一个新的部门专门研发AI应用。内部消息透露，多个部门的成员已陆续调入这个新部门。

表面上的大调整可能是为了迎接一场“大力出奇迹”。

Pico和朝夕光年似乎难以与字节体系协同。聚焦和务实成为2023年字节跳动的主题，也是近期两次业务组织调整的指导思想。

随着抖音电商的崛起，字节跳动已超越阿里成为中国广告收入最高的公司。然而，对信息平台业务的危机感逐渐加强。“我们最近一两年的领先地位不太明显，不能自信地说在同行中表现更好。”梁汝波在2023年的全员会上表示。这似乎不是过分的担忧，毕竟3年前，阿里也没有想到还会有后来者能够撼动其电商地位。

对于创新业务，字节跳动越来越关注它们与“主干业务”的协同性。简而言之，就是看一个业务是否能与抖音和抖音电商这两个“主干业务”互相促进，无论是引流、变现还是充分利用人力、数据等资源。

字节跳动近年来成功的新业务基本上都与抖音、今日头条等信息平台业务密切协同。抖音电商完全依赖于抖音的内容生态。番茄小说基本上就是今日头条的变种——用户在今日头条上刷免费新闻，中途看广告；番茄小说也是刷着免费的网文，中途看广告。

抖音电商和番茄小说成功后，它们与抖音的协同效应也越来越明显。过去一年，抖音广告收入的增长主要来自电商客户。而番茄小说在2021年并入抖音事业部，在短剧等方向与抖音密切合作。

TikTok在起步时同样 heavily 依赖于字节跳动体系的力量。TikTok 2016 年上线时，算法、增长和研发与抖音共享团队，产品运营也和抖音一样从音乐和舞蹈内容切入。

一位曾在TikTok担任早期产品员工的人透露，他过去常常询问抖音同事：“你们这个阶段在做什么？”然后就照着做一遍。在2022年，调到Pico负责内容的任利峰正是TikTok最初的负责人。他发现在TikTok中复用抖音的方法论比在Pico更加有效。如今，全球每天有超过10亿人打开TikTok。

这些成功业务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依赖于流量和推荐算法。它们的运作速度也非常快，无论是上线新的网文、商品，还是消费者的消费速度都很迅猛。因此，产品能够迅速获得数据反馈，并做出快速改进。

相比之下，Pico和游戏业务都不是快节奏的生意。Pico的硬件开发从立项到备货上架需要超过一年的时间。而朝夕光年的游戏开发通常需要一两年，甚至更长。它们更依赖于人的决断，而无法仅仅依赖数据判断。一个产品的判断失误可能导致数千万元甚至上亿元的损失。

字节跳动的软件研发体系似乎并没有很好地支持游戏研发。朝夕光年曾经收购了北京、上海、杭州等地的几个游戏团队，组建自研工作室，并在事业部和工作室都设立了中台，但它们往往不能直接提高效率，因为游戏研发涉及到多个互联网公司不常见的工种和工具链。即使被称为“App工厂”的字节跳动，也需要从零开始积累。

中台和项目之间的磨合并不顺利，而中台成本却被分摊到各个项目组。一位前朝夕光年工作室中层曾表示，他所在的工作室对中台的分摊比例超过了一半，远高于行业平均水平，这已经不是市场经济了。

有了中台，项目组不再自建相关职能部门。一位朝夕光年前员工透露，负责翻译、运营多语言版本的事业部本地化中台有时不能准确翻译游戏术语，项目组只能自己找外包翻译，这又是额外的成本和精力损耗。

字节的中台制度似乎对朝夕光年无济于事，而朝夕光年也未能像字节预期的那样对其他业务产生帮助。在2021年，朝夕光年以超过40亿美元收购沐瞳，字节跳动愿意为这笔收购承担高溢价，其中一个重要考虑是希望沐瞳开发的“东南亚国民MOBA”《无尽对决》能够丰富TikTok的游戏视频和直播内容。然而，在海外游戏内容中，主机游戏才是主流，《无尽对决》在TikTok上的影响力一直有限。

字节跳动在电商等业务上给了数年的时间来展现进展。然而，一个新的业务需要展现足够的进展，而一直游离在字节跳动体系边缘的Pico和朝夕光年似乎没有给出一个确定性的答案。

“今日头条一直都是一家专注于人工智能的公司。”

这次的组织调整也算是字节跳动对于2021年事业部改革的一次收缩。

抖音、TikTok、火山引擎、飞书、大力教育和朝夕光年，这是两年前字节跳动经过组织调整后形成的六大业务板块。而这次的调整之后，字节跳动决定采用事业部（BU）式的组织结构，由此从职能型组织转向了部门型组织，各业务板块的边界清晰划分，实现了独立决策的状况，犹如在公司内部分出了六个子公司，每个业务板块由一位CEO负责。

这六大事业部中，除了抖音和TikTok以较为相似的产品应对不同的市场，其他板块都拥有完全不同的商业模式和独立的技术团队：

火山引擎，是一个商用计算平台，类似于亚马逊云计算，向商业公司提供算力服务。

Pico，归属于火山引擎，花费一两年时间打造硬件产品，以两三千元的价格售卖给用户，然后构建内容生态以赚取更多收入。

飞书，提供易用的文档、办公协作软件，通过良好的产品体验吸引个人用户，再争取企业付费客户。

字节教育，雇佣数万名讲师和销售，以“双师大班课”等教育行业流行的模式向家长销售付费课程。

朝夕光年，通过收购或组建多个工作室，制作中等规模和大型手机游戏，争取用户通过免费下载，之后再进行付费。

这种组织结构的改变可以被看作是一家公司结束了初创状态，开始赋予各业务负责人更多的权力，让他们去探索新的可能性。

而如今，在字节跳动的六大事业部中，大力教育和朝夕光年几乎被完全裁撤，火山引擎的Pico只保留了部分硬件研发人员。

这家公司正将资源和精力重新集中到信息平台运营和商业化上，这也正是它最擅长的两个方面。而火山引擎和飞书本来就是为抖音提供基础设施的。

新的探索方向聚焦在人工智能领域。

在早期，字节跳动一直在强调自己是一家人工智能公司。

回顾2017年的一次CEO面对面交流，有员工问算法技术负责人杨震原：公司在人工智能上与BAT（百度、阿里巴巴、腾讯）的差距在哪里？杨震原回答说：“今日头条本来就是一家人工智能公司，但不是机械手臂这种人工智能。” 他进一步解释，做信息分发需要人工智能，今日头条希望通过机器和人的结合提升创作、分发、讨论等每个环节的效率。

当时，AI在字节跳动的产品中已经有一些应用，包括推荐、内容创作、抖音的AR效果、内容审核、广告系统、头条号自动生成封面、时光相册和东方IC对图片的筛选功能等等。

张一鸣也认为公司占据了非常好的优势，“有应用场景、有活跃用户、有长使用时长。” 一位字节人士转述，“头条对AILab（字节跳动的人工智能实验室）就是一个天堂，在这个时代能做这些事情非常令人激动，但确实应该加紧”。

然而，后来的进展显示，字节跳动似乎并没有一直坚定地朝这个方向投入。在2020至2021年间，它的AILab经历了巨大的调整，许多资深技术专家相继离职，包括核心负责人马维英和总监王长虎。AILab的重要职能也更多地服务于一线业务。

在2020年6月OpenAI发布GPT-3后，字节曾尝试训练一个数十亿参数的生成式语言大模型，当时主要使用的是A100前代产品V100。由于参数规模有限，这个模型的生成能力一般，字节当时看不到它的商业化可能性，“ROI（投资回报率）算不过来”，这次尝试不了了之。

然而，三年后，ChatGPT变得火爆，中国互联网公司才集体开始重视人工智能大模型。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张一鸣当时积极地和内部同事分享自己的AI学习心得。

春节后，拥有云计算业务的中国各大互联网公司都向英伟达下了大单，其中字节向英伟达订购了超过10亿美元的GPU。上述人士说，过去在字节内部申请采购GPU时，要说明投入产出比、业务优先级和重要性。而现在大模型业务是公司战略级别的新业务，暂时算不清ROI也必须投入。

做更多的AI大模型应用看起来比做游戏和VR硬件设备更符合“字节基因”。它可以像当年的今日头条、抖音一样，通过上线大量应用，最终搏得一个爆款。

最近，字节跳动成立了一个新的AI部门，由TikTok产品技术负责人朱文佳负责，涉及大模型应用的开发。一位知情人士表示，内部已经有其他部门的员工开始陆续转岗到该部门。

几轮裁减后，这家公司的业务再次回到了一个目标、一种工作方法论，不再是多个独立的部门分头推进不同的商业模式。这个十多万人规模、营收超过5500亿元的巨头可能重新回到了可以由一个大脑有效把控方向的简单状态。